脑子
希望你能在我的文字里感到某种自由。
 

《晕伤口的女孩》

“我这只手不太得劲,好像包不上,你过来帮我一下。”

女孩靠着墙站着,看着父亲从纱布里裸露出一半的伤口。她觉得自己好像腿有些发软,说不清什么心情,像有什么在咆哮。

父亲做手工活的时候,不小心在手上划了个深深的口子。她觉得自己印象中,好像没见过这么赤裸裸的伤口展现在眼前。

“爸……我不行……我好像有点害怕……我腿都软了。”

父亲抬起头看了看她。然后笑了,一边用纱布努力缠着伤口,一边说:“嗨,小姑娘家的,就是胆小。那你帮爸拿个湿毛巾过来吧。”

女孩“嗯”了一声,连忙跑走。

她在洗手间浸湿毛巾时,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微微有些泛红。然后又突然想到刚才看见的伤,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就要裂开那样的口子了,于是连忙拍拍脸,又跑出去了。

回去把湿毛巾递给父亲时,他已经把手包好了,她盯着看了一会,觉得包得很难看,但她没说。

晚上,女孩就做噩梦了。

梦里,她梦见自己拿着父亲平时用的那个电锯追着父亲砍,父亲一边跑一边回头冲她吼叫,突然,他就摔了一个跟头。坐在地上的父亲好像突然就变得很小很小,接着她举起电锯,就在快要砍下去时,父亲突然变大,冲她大喊着:“你醒醒!”

她一下子就醒了。父亲在晃她。

“快迟到啦,闺女。”她一睁眼就看见父亲缠着绷带的手,她觉得自己心里一慌,好像那真的是她砍出来的伤口一样。

母亲也进来了。

“怎么还不起啊?赶紧吃点饭上学去,都几点了。”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母亲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怎么出这么多汗,发烧了?”

父亲也过来摸了摸。

“好像有点。难受吗?”

她终于从那种好像和世界隔了层膜的恍惚感中回神。自己摸了摸额头。

“我,好像有点难受。做噩梦了还。”

母亲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你给她请个假吧。落个一天两天课没事,烧坏了就不好了。再说最近还流感,万一出门再严重了。”

女孩点了点头:“我也不想去上学了。”

父亲说了句“好”,转身出去了。

母亲把被子给她盖上:“我把饭给你拿进来,你吃完吃点药就好了。先别睡啊。”

她点点头,看着母亲出了门。

她翻了个身,盯着淡紫色的窗帘。觉得屋里暗得像半夜。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根本就没事,只是刚醒的时候睡得太热了,这会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她又有一点点想到了刚才的梦,然后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

躺到下午,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躺迷糊了,于是终于下床把窗帘拉开了。下午一点,天大亮着,屋里一下子被阳光填满,她看了看楼下的马路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了自己的画板前。

她是艺术生,学校对艺术生的管理一向宽松,虽然是高三了,但是也从来不管他们按不按时出席。但女孩不是那种因此就胡乱请假去玩的人,无意义地躺了半天时间对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她现在想练一练自己的素描。

画点什么呢?她一边翻自己的素描书一边嘟囔着:“人像……建筑……”

突然,她翻到了“手”那一章。

她停了停,然后仔细地从头翻到尾。中间有几次还返回去重新翻。但没有找到她想画的手。

几乎是不自觉地,她又想到昨晚父亲的手。

她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麻了。

她看了会窗外,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回过神,已经开始动笔了。

等到她画完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窗外整个通黄一片。她看着画板上那只受伤的手,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骄傲的感觉。

实在太……栩栩如生了,即将爆裂开的伤口,隐隐能看见一丝白骨。明明是黑白的画,却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来。

这是她学画画这么多年画得最好的一幅画。

这时,母亲敲了敲门进来了。

“我下班了,闺女,饿不饿,妈给你做饭?”

她回头看着母亲,还没等说话,母亲就快走了两步过来:

“你画的?这画得太好了吧。我的天,这是真手吗?”

她又继续看着自己的画,心里生出一种不真实感。自己居然能画出这么好的画吗?突然,她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抖得要命,连忙用左手去揉捏着。

“我画了一下午呢。唉,可惜了,考试又不可能只考画手。”

母亲也过来帮她揉手。

“没事,我们可以参加比赛嘛。你忘了,你前几天还说市里有个比赛,一等奖还有加分呢。这不就有作品了。我女儿还是很厉害的。”

她又继续看了几眼画,觉得自己有些恍惚,心里好像有个什么小苗“噗”地长出来。

“妈。我好像是晕伤口。我看我自己画的伤口,都有点……”

母亲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然后说道:“谁都多多少少晕这个的。咱又不是大夫。而且你害怕还能画得这么好,更厉害了。”

女孩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像是两个齿轮突然合错,心里有些别扭。

之后不久,老师就帮她把画送去参赛了。母亲总是着急问她获没获奖,后来听说要好几个月才能出结果,表示很失望。

于是,渐渐,她们就把画的事忘了。

但那之后,女孩的心态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她开始变得对伤口特别敏感。

她有时候仔细想,那种感觉不像是害怕,而且也并不就是突然出现的。

自从变得敏感后,她的有些回忆也突然变得异常清楚了。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看电视。

那天下午,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偶然地播到那个频道。恰巧就演到那个桥段:一个宫人拿着勺子,把被陷害的皇后的眼睛挖了出来。

那之后好几个晚上,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一个女人的脸上有两个血淋淋的窟窿,一边嚎叫一边摸索。

女孩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差。一闭眼,所有和血腥的伤口有关的画面就全跑出来。但她醒来后,反倒没有以前睡不好觉的烦躁,而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清醒。她越来越有些确定,她对伤口的情绪,不是恐惧。

但,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时间就这么继续走着。她并没有完全地把这件事当做什么非解决不可的大问题,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这天,她在画室画画。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用画笔发出“唰唰唰”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要临摹的雕像时,注意到了前面女孩的脖颈。

她被吸引住了。

那个女孩的脖颈细细的,白白的,长长的。扎起的马尾下留下的几缕绒毛贴附在上面,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她突然想到,这样的脖颈上如果划出一道伤口,会是什么样呢?不自觉间,她拿起了美工刀来回滑动着。在寂静的教室里,声音一下子显得很突兀,女孩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一愣,美工刀掉在地上。

她慌忙低下头,呆呆地看着那把美工刀。想着,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她终于有些害怕了。

因为这件事,之后很久,女孩都很萎靡。去画室时,她觉得自己不敢看那个女孩了。一看见那个女孩,她就觉得有种陌生的感觉要吞噬她,让她喘不上气。

父亲和母亲也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太对。以为她是高三压力太大,于是每天都想办法给她做好吃的。

这天晚上,她听见厨房有声音,然后觉得无聊,就想过去看看。

进厨房以后,她发现母亲在处理鱼。那些小鱼,活蹦乱跳。

“妈,你干嘛呢?”

“弄鱼,晚上给你煎小鱼。我特意托你姑父钓的新鲜的。”

她看见母亲熟练地用剪刀把鱼的肚子剪破掏出肠子扔到另一个空盆里。那些没了肠子的鱼,仍旧还会蹦跳着。

“妈,我帮你弄吧。你去切菜,还能快点,我都饿了。”女孩走向前,伸出手把母亲手里的剪刀拿了过来。

母亲迟疑了一下,看着她:“你会弄吗?别再剪手了。”

她笑了笑:“不是什么都得学一学吗?我以后自己做菜不也得会处理鱼嘛。”

母亲终于笑了笑:“也是。那你慢慢弄,别弄伤手啊。”然后转身去做别的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盯着手里尾巴摆来摆去的鱼。她握得很紧,鱼的腮里隐隐渗出一丝红色。

她伸出剪刀,顺着鱼的肚子,“噗嗤”一声,肠子爆了出来,有几滴血喷到了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

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别迷到眼睛啊。”

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僵硬地把肠子从鱼的肚子里拽出来。她仍能感受到鱼在手心里挣扎,她盯着它,手上开始慢慢,慢慢地捏紧,鱼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血,从鱼肚子上的口子里被挤出来,顺着她的手指缝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女孩拿着剪刀的手开始不稳。

她又开始全身发麻。甚至有些颤抖。

她忘记后来自己是怎么处理完那些鱼的了。她只记得她剪开鱼肚子的感觉,那种感觉在她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之后的很久,她画画时这种感觉在,她吃饭时在,她做题时也在。怎么也摆脱不掉。

她就这样撑着这种感觉。

终于,放寒假了。期末的最后一天,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还完完全全是一个月前杀鱼的场景。她变得很焦躁,感觉胸口堵着什么出不来,憋得难受得要命。

这时,“喵”的一声,一只黄色的小猫从墙头跳了下来,把她吓了一跳。她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那只小猫,它小小的,像是刚满月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带着一丝试探地看着她,冲着她“喵喵”地叫。

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包里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面包。然后蹲下把面包拿了出来去唤那只小猫。

猫明显已经很饿了,立刻就跑过来,一边“呼噜呼噜”,一边吃着她手里的面包。

她用另一只手摸着小猫的头,感受着猫咪软软的绒毛在手里划过的感觉。突然,她想,为什么这么干燥呢?为什么不是湿湿的呢?就像……就像……应该像那条鱼那样……在她手里……

猫咪“嗷呜”了一声,她的手一阵刺痛。她被猫抓了一下,猫,跑了。

她蹲在那里,看着手上被挠出的几条血痕,终于想起她刚才干什么了。

她刚才,狠狠地捏住了猫的脖颈。

就像,一个月前,捏住那条鱼一样。

她觉得自己,彻底地病了。

女孩神情恍惚地走回了家躺到床上,她的左手就一直蜷成那个好像捏着什么东西的奇怪形状,她把手举起来,看着,莫名的,觉得有一种腥气,鱼,或者是血的腥气,钻进鼻子里。

她一下子精神过来,从床上跳下去,然后去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

冲完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好多了,然后回到屋子里去画画。

之后的假期,她几乎都没有出门。因为她发现自己变得害怕见到人或者什么小动物之类的了。甚至有时看见父母,都会有克制不住某种冲动的感觉。

她暴瘦,因为这种焦虑。有一天傍晚,她偷偷地出去喝完水,刚一进屋关上门,就晕倒了。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发现。她又自己醒过来了。醒来时,她就那么在地上躺着,感受着心脏劫后余生地疯狂跳动。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映在她的眼睛里,反射出一丝红色。

第二天,她觉得自己终于撑不住了。

她做了一个决定,她打算全部都告诉母亲。她不想这样奇怪地死掉,她想去看医生,或者怎么样,来救救自己。

她出了自己房间的门,才终于感受到,最近家里好像有些不对劲。父母,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关心她了,每次他们只要看见她在画画或学习,就一言不发地走开,而不像以前,会找她谈心或是让她出门玩一玩。

而现在更是,以前从来不关的父母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里面隐隐地传出两个人低低地说话声。她走过去,本想要敲门进去,愣了一会还是没有敲,而是把耳朵贴到门上。

听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

她默默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夜半,她坐在窗台上,拿着美工刀无意识地划着自己的素描书。素描书上的人脸在一道道的划痕下四分五裂。女孩一只手抱住腿看着窗外,想起她听见的父母的谈话。

父亲出轨了。

母亲发现很久了。

两个人说,为了她,决定不离婚,继续这样生活活下去。他们在争吵,或者说,在讨论,怎么让这件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女孩觉得自己一阵阵恶心。

怎么,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家庭不是一直,都很幸福吗?他们俩个对她不是都很好吗?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做?而这样发生之后,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粉饰太平的呢?

那种憋闷了几个月的心情,顺着这样无法通畅的情绪,一起化成眼泪淌下来。她在模糊的泪水中看见楼下的草丛中一阵影影绰绰。

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美工刀,和那张被划的面目全非的人脸像。

然后去把衣服穿好,拿着刀出门下了楼。

第二天早上,女孩是被太阳光刺醒的,她没有拉窗帘。她睁开眼,然后没动,就那么躺在那里,过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应该去吃个饭,然后去画室画画了。她已经一个假期都没去了,她想,该被老师训了吧。

起床时,她发现自己穿的不是睡衣。

而是一套黑色的运动服。她居然就这么睡的觉吗?她,居然真的出门了吗?

女孩低着头,看着身上隐隐的污迹。她的手也突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把那个东西抓起来,是美工刀。

刀像是被擦拭过了。但缝隙里还是有一丝血迹。

她把刀放下鼻子下闻了闻。铁锈的腥和血的腥混合在一起,传进她的脑子里。她心里那株小苗,“噗”地一声,开花了。娇艳的红占据着她整个大脑。

女孩觉得日子变得好过起来了。她可以大口呼吸了,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饮食和睡眠也正常了。

这天晚上,只有她和母亲在家吃饭。母亲在不经意间,已经第十几次叹气了。她终于把碗放下忍不住说出口了。

“妈,你要不然就离婚。”

母亲手一滑,差点把碗摔了。然后惊慌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呢?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感觉不到家里不正常吗?我是傻子吗?瞒着我。”

母亲连忙走过来拉住女孩的手:“没事啊,闺女。你就好好学习就行了。大人的事让大人自己解决就行了。”

说着说着,她感觉到母亲带了哭腔。

她越发觉得一种气愤的感觉升上来。

她把母亲的手甩开:“他做了错事啊。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是不想离婚是吗?你看他今晚这么晚没回来,能去哪?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母亲抹了抹眼角又坐回去。

“闺女,你不懂。你就好好学习,妈以后还指望着你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板,母亲在那头,她在这头,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但怎么也触碰不到对方。

一种窒息的感觉又找上她了。

她没再说什么,回了屋。

之后几天父亲都回来得很晚。

她觉得两个人不避着她了,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吵架了,争吵声总是猝不及防地就会传到她的耳朵里,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突然就像变异了。

她躲在屋子里努力地画着画,她听从了母亲的话,学习,画画就行了,她强迫自己去想着几天后的艺考。

一月的天,很冷。今年的初雪来得比以往都要晚,早上她醒来时,发现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她裹上最厚的棉服出了门。刚要出小区门口,就看见几个人围在路边,她也过去看了看,邻居家的小女孩看见她连忙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姐姐,好吓人。”

她又走近了几步。

一只猫躺在雪里,虽然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但还是能看见它身下的一片猩红,冰碴填满了猫身体上的伤痕,它的肠子被胡乱地掏出来,散在一旁,眼睛已经被挤爆。

“谁啊到底是,太吓人了,最近第几个了都。”

“是啊,小区里有变态吧。”

“你们看这个脚印,看着像个小孩。”

“说不准是哪个混小子。”

围观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着。

突然,她觉得有人扯了扯她的裤子,她低头,那个小女孩还没走。她扯着她的裤子。

“姐姐,我害怕。”

她连忙蹲下,捂住女孩的眼睛:“别看。赶紧回家。”

她感觉女孩的眼珠在她的手里转动着。突然,那个被挖了眼睛的女人形象又开始在她的脑子里嚎叫起来。

她又慌忙把手拿下来,对女孩说:“快回家吧,姐姐去上学了。”

然后飞快地走开了。

之后没几天,她的艺考结束了。

回家时,她发现自己的画板被收起来了。

“闺女,终于不用再画画啦!妈给你做好吃的庆祝一下!还有几个月好好补补文化课,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母亲和她说完,走进了厨房。

她望着她原来放画板的地方,觉得自己空了一块。

这天晚上,父母也没少掉他们的必要饭后环节。吵架。

她默默躺在床上听着,手里来回滑动着美工刀,想着几天前那只躺在雪地里红红的小猫。

她第一次见它,还喂它吃了面包呢。

它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呢?白色?黑色?不对,好像是黄色,还有花纹。

刚想到这,门外随着“啊”的一声寂静了。

她又停了几秒,才把刀扔到一边出去。

“怎么了?啊……爸……你的头。”

他的父亲头上流着血,恶狠狠地盯着他的母亲说:“你妈疯了。”

而母亲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愣愣地站在原地,刀上沾了一些红红的血,有一滴在她看的时候,正好滴落到地下。

她过去扶住父亲:“傻了吗?赶紧去医院啊。”

母亲在原地一直没有动,她架着父亲出去,临出门前,她看了眼母亲手里的刀,心里有种一闪而逝的异样的感觉。

医院里。

医生在给她的父亲缝针。她站在旁边。

没有打麻药,父亲呲牙咧嘴地喊着“疼”。

医生把针穿进伤口,又穿出来,一针,两针,三针,爆裂的伤口一点点合在一起,合成一条难看的皱皱巴巴的线。

医生缝最后一针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不害怕吗?站在这看。”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于是连忙把眼睛别开。

那之后。女孩的父亲受伤之后。她的家里就陷入了一种冰窟一样的气氛里。谁也不和谁说话,也没人看电视,没人吃饭,没人走来走去。

女孩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窗台上看着楼下,滑动着自己的美工刀,她好想去拿自己的画板画些什么,但是画板被母亲放进了杂物间,她没有钥匙,她也不想去找母亲要。

她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没人来问过她什么。她也两天没吃饭了。她觉得自己快变成机器人了,不困,不饿,也不用呼吸。或者说,根本无法感受到自己还在呼吸。

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窗台坐了一天一夜时,身体已经很僵硬了。她伸展了伸展自己的身体,然后看见楼下,邻居家的小女孩在路边不知道玩着什么。

她想,小女孩的父母真的很不负责任,每次都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出去玩。然后她从窗台上跳下来,结果腿一麻摔在了地上。

她愣了愣,就那样趴在地上感受着腿上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过了一会,她突然站起身穿好衣服下了楼。

这几天里,女孩的母亲一直恍恍惚惚的。一直躺在床上,也不吃东西,浑浑噩噩地睡着。但这天早上,她听见“咚”地一声,突然就好像醒过来了。

然后她听见有人出门的声音。

她这才意识到,女儿好像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她慢悠悠地撑着床起来,看了看屋里。

客厅地板上,那滴血已经干了。

她坐到沙发上,捂住脸哭了起来。

女孩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了。意外地,她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她看了看屋子里,也是被打扫过的。

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你回来啦,洗洗手吃饭啦。”

她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按照母亲说的去洗了手进了厨房吃饭。

“你们俩怎么样了?”女孩一边低着头吃饭一边试探着问道。

母亲也一边吃饭一边说:“没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是什么意思?”

母亲夹了鱼放进她碗里:“他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就算了。”

然后过了一会,又说道:“我们俩过不是也一样嘛。”

女孩觉得自己吃不下了。

她把碗放下,说了句吃饱了就回了自己的屋。

她坐到原来放画板的地方,又摸出自己的那把刀。她用拇指指肚试了试刀刃。

“好像有点钝了……”

钝的刀,划起来会很疼吧……

她就坐在黑暗的屋子里,那么想着。

第二天晚上。

女孩的母亲看了看墙上的钟,觉得不太对劲。她发现女孩好像回家的时间变晚了很多。女孩从来不上晚自习,总是早早就回家了,但最近却不是。

她开始有点沮丧,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正当她想给女孩打电话时,她的电话响了。

“喂?”

“啊,是陈老师啊。怎么了。”

“是吗?这么好啊。还是要谢谢老师教得好。”

打电话的是女孩画室的老师,几个月前女孩送去参赛的那幅画获奖了,而且还是一等奖。

她笑了,突然觉得生活好像是充满希望的,她为她的女儿感到骄傲。

她起身,去把画板从杂物间拿出来放回女孩的屋子。她觉得女孩很久没画画了,女孩还是应该要继续画一画才对。

要从女孩的屋子里出来时,她注意到有一些纸角从女孩的床下探出头来。她趴下身子,把那些纸扯出来,是女孩的画纸。

她把那些画翻过来,看到画的内容之后,被惊吓得“啊”了一声,一下子瘫在地上。

画上是,各式各样死亡的猫,像是真的一样,那些伤口像是还在呼吸,还在动,红红的血液被抹在那些画纸上。每一张,都不同。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然后颤抖着把那些画捡回来,一张一张翻过去,她稍稍凑近了一点,干涸的腥味似乎还能被闻到。

翻到最后一张,是一个小女孩。

有些眼熟。

小女孩的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用铅笔画着的黑色血液从里面汩汩地淌出来,女孩的两只眼睛上被插了两根铅笔,爆炸的眼球喷出的液体落在草地上。

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就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

此时,在小区里。

女孩牵着小女孩的手在朝着一个角落走。

“姐姐,谢谢你每天晚上陪我玩!那些小朋友都说他们的爸爸妈妈不让他们这么晚出来玩。”

女孩低头看了看她:“因为,这么晚出来玩,很危险啊。”

小女孩松开她的手跑进草丛里。背对着她一边蹲着捡松果一边说:“现在不危险啦。有姐姐陪我一起。”

女孩在她的身后,慢慢从兜里掏出美工刀,一点一点地滑出刀刃:“是啊。姐姐陪你。”

她的大脑又发出了熟悉的咆哮声,她听着,终于辨认出,原来那是笑声啊。

她的身体也,又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这次她也终于明白了。

这样的颤抖,不是恐惧。

而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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