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
希望你能在我的文字里感到某种自由。
 

《丛林深处》

我很讨厌这样寒冷的天气,尽管大厅里的火炉一整天都充满咕噜噜的声音,但仍旧让我觉得指尖发凉。

中午时,我热了一小块黄油调着蜂蜜用法棍蘸着吃作为午餐。法棍太有嚼劲,以至于一直到现在我的腮帮子都在隐隐跳动。如果丈夫知道肯定该责备我不好好吃饭。

吃完,我裹上一块披肩,本打算出门散散步,但刚一推开门,风一下子灌进来,瞬间就吹得我鼻子发痛。我把门关上呆呆站着,透过玻璃看着门外郁郁葱葱的树。我们的房子建造在树林里,四周是古松,我一抬头,它们绿油油的松尖就直直地刺着我的眼睛。

这里不是我的国家。

三年前,丈夫突然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公司就把他外调来到了美国,大许是因为这里的工作更轻松一些。我本以为,我们会像美剧里演的那样,住进什么豪华的大楼。但很明显,这里和豪华什么的丝毫不沾边,虽然同样是美剧,但是一看见这,我觉得基调立刻就变成了恐怖片。通向公路的窄窄的一条小路,只能容一辆车来回行走。木质的屋子,木质的长廊,古旧的火炉和厚地毯。眼前的一切场景,都颇有《宠物坟场》的味道。

来到这里后,我的身体也变得不好。尤其是这样的冬天,受了凉气,就必须在屋子里躲着咳上十几天。所以,来到这里,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炉火也不比城市中的供暖,断断续续,这个冬天才刚到来不久,就已经将我狠狠折磨了一通。

站得久了,还是觉得憋闷,于是又把门打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凉空气,这种感觉相当久违。独属于外部的气息像是与我热乎乎的肺来了一个贴面礼,相当有绅士风度。但身为一个传统的已婚女士,我本人还是对此相当不习惯。

于是最终我还是放弃外面的世界,把门关上,重新回到摇椅上翻开即将看完的书。

《乞力马扎罗的雪》。

伴随着屋中不稳定的气息随着书中的情节起伏,我觉得自己一会身处非洲正在被炙烤,一会又乘着飞机到达乞力马扎罗的山顶。结合这书的主题,渐渐,我的心情不愉快起来。

我把书放下。盯着窗外看。

一只肥硕的鸟落在我的视线正中间,它左顾右盼,嘴里嘟嘟囔囔,不知什么目的。时不时地还衔一衔自己的羽毛,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这时,风又来了,吹得它脚下树枝摇摇晃晃,吹进了它正张开的嘴里。一时间,我和它的身体像是相互感应,我感觉胸腔里像是被灌进一股凉风,开始疯狂地咳嗽起来。

我用一块手帕捂住嘴,一边咳一边脑子里想着一些电视剧的情节。比如主角一旦如此咳嗽,拿开手帕一看,必定有一小汪血迹在上头。所以,咳完后,我满怀期待地把手帕拿到眼前去看,但却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的咳变得完全没意义,极其徒劳。

咳完,身上不知道是哪开始狠狠地疼起来。

我起身去瘫在沙发上平复呼吸,这当口,心里总觉得那些凉飕飕的场景像是病毒,看一眼就来感染我。于是再不去看窗外。我把披肩当成一条小毯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像是瞬间乘上飞机逃离此地,我突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穿着一条漂亮的红色花纹裙子,我想起那是我结婚那一年为了度蜜月而买的,只要穿着它出现在夏天里,我就可以成为一朵娇艳的花。

现在就是如此,我又重新开在了夏天。

我环顾了一圈,天空是澄澈的,没有一丝阴霾的杂质,背后是一片海,海面上星星点点的光在随着海浪跳跃,而眼前是一片丛林,深不见底,我听见从里面传来某种类似于呼唤的声音。

太阳暖和和地照着我裸露的皮肤,像是某种催促,于是没什么犹豫,我钻进了眼前的丛林中,像一只光滑的泥鳅,顺畅地向着丛林深处孕育声音的地方滑入。

我抬起头去看我的头顶,那些高大的树木们像是巨大的遮罩,把天空和阳光划得七零八落。就在我的嘴微微张开时,一只蜜蜂落了进来。我阖上嘴,蜜蜂的刺和爪在我的舌上试探,细细痒痒。大概是试探够了,终于,它顺着我的喉咙爬进我身体里的花蕊上去。

我抿抿嘴笑了笑,继续走着。

我的脚每一步都深深陷在厚厚的叶子中,此刻,我才发现,它们是赤裸的,它们是未曾为这片丛林而准备过的。

好像是嘲讽我的慌张,这时,从我眼前,一头大象从天而降。轻飘飘,用赤裸的四足踩进地中。它像猫儿一样,用鼻子嗅了嗅我,然后向天空长鸣。那一刻,我仰望着它高昂的头,心中不由得生出某种情感。

我想,它的头顶大概就如同哈里死前于眼前幻境中所见的乞力马扎罗的山顶吧。要活着,要爬到很高很高,才能看得见,而此刻,我却如此渺小。

一阵凛冽的风从我的身体里吹出来,带着某些花的香味,我摸了摸有些痒的胸前,蜜蜂爬到了我的手上,它的双腿沾满了蜜,扑棱棱地飞开了,而象,竟也追随它一齐飞去了。

我继续走着,动物开始越来越多。抓着树枝摇荡的猴子,把头埋起来的鸵鸟,看见我就变成红色的变色龙,还有一些狼啊,虎啊,豹啊,悠哉悠哉地在我眼前走过。

我敲敲我硬邦邦的肺,努力地呼吸他们路过的空气,但却只闻见了紫罗兰香,这种感觉像是从牛肚子里掏出一枚鸟蛋一样,八竿子打不着。

这时,更深更远的地方,又传来了声响。我探究着,循着那声音向前走,任由树枝在我的脚掌下发出老鼠一样“咯吱咯吱”的声音。

可一切却不那么顺利,刚走了几步。一群鸟忽地迎上来,它们在我的头顶,在我的肩膀,在我的脚背上,甚至在我的鼻尖,安然地筑起巢来,它们时而变得有翼龙那么大,用翅膀的风扇动我,时而又像群虫那么小,在我面前绕来绕去。我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巢困在原地不能动弹。

它们自顾自地把我当做一棵树,安完巢又在里面产卵,我的眼睛不停地转动,表示抗议,却也只看见一只只幼鸟破壳而出嗷嗷待哺的样子。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一窝一窝的鸟在我的身体上孵出,飞走。最终,一种枯萎的力量让我倒下,摔碎了它们的家。

而我也终于得以解脱,平躺在草地上。看着眼前的一隅天,我开始有些理解,所谓自由的味道是什么模样。一阵阵熟悉的疼痛袭来。

不知是身体的原因,还是眼前的丛林也在同情我,一切摇晃起来。

我挣扎着站起身。我仍旧听见,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人在呼唤我。

天气变得不再稳定,它一会下起雨,一会刮起风,有时像冬天一样呼啸,有时又像夏天,带来海水温暖咸腥的味道。我仿佛在无尽的时间里行走,在加速的时间里行走。

终于,我看见了不远处的光芒,那像黑夜中宝石一样的光芒,吸引着我。从光芒中,我听见,我听见了......

“妈,妈,快过来,妈醒了。”

我睁开眼睛。呆呆地看了好一会眼前的女孩,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那声音,是真实世界的呼唤。

我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氧气罩遮住我的口鼻,我发不出声音,而被癌细胞浸满的肺也在肆意地疼痛着。

一个男人从门外进来,和女孩一同抓住我的手:“妈,你醒啦,我们都在呢。”

他的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就衰落在我的手上。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用着几乎是贪婪的姿态。

同时,又好像是一边努力逃跑着,一边凝视着他们,我想,我就快要被疲惫追上了。

我的目光,经过了几万光年的距离,终于落在他们眼中时,我已经困乏得毫无力气了,于是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我又回到了林中的小屋里。身上暖融融的,像是被太阳炙烤了许久。

我坐起来,看着火炉,那里燃得正旺。

这时,门开了。头发花白的丈夫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

他笑着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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