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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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厂的圣诞快乐》

父亲的杀猪场肯定不景气了。女孩想。

她正坐在屋里写作业,窗外,父亲在喝酒。透过灰扑扑的窗玻璃,她隐隐看见父亲叹了几口气。于是,她也叹了口气。如果父亲没工作了,她可能就不能继续上学了吧。

晚上,她和父亲说的时候,父亲哈哈大笑。

“闺女,学还是上得起的,爸还没那么穷。”

她看着父亲破旧的蓝白色毛衣,觉得父亲在骗她。

准确地说,这里不是一个杀猪场,而是杀猪人住的一个厂子。从女孩有记忆起,这个厂子就堆满了废品,每天有很多车在她的窗前来来回回。她和父亲住的小房子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地称,所有进来的车都要上去称称体重。

而父亲则每天天刚擦亮时就和雇来的两个阿姨收废品卖废品。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进屋坐一会,喝两口酒。

她上学晚,所以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在翻玩那些废品里度过的。

后来,有一天父亲突然就生病了,躺在炕上,一整天,一整天地。那天,她半蹲着扒着炕沿充满悲痛地看着父亲:“爸,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父亲撑起身子喝了口水摸摸她的头:“傻孩子,肾炎死不了人。”

她不信,她脑子里都已经自动上演电视里那种葬礼的情景了。

但是,父亲后来真的没死,她还有点失落。那之后废品一点点的都没有了。她也到了不得不上学的年纪了。父亲每天都骑着一辆嘎吱嘎吱的自行车接送她。

她坐在车后座问父亲:“爸,你是没工作了吗?”父亲急刹了一下,有一只小狗从轮子前跑过去。

“放心吧,没工作也养得起你。”

她想,父亲肯定又骗她。又想,不对,上次没骗她,然后又又想,管它呢,她觉得父亲喜欢骗人。

但是,确实,过了没几天,父亲就给她订了一辆三轮车,让她每天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晃荡着上下学。她没坐过几次车,觉得这应该还挺贵的。

没多久她才知道父亲是有新工作了。

她特高兴,一直在旁边问:“爸,你是去那种大楼里上班了吗?”

父亲一边把一件蹭得都是红色的背心脱下来,一边回问她:“什么大楼?”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我同桌说她妈妈在大楼里工作,然后就是,每个人一张桌子,像学校一样。”

父亲又换了一件新背心,背心上有个奇怪形状的洞。

“什么大楼,你爸又干回老本行,去杀猪了。”

她撅着嘴,觉得大楼什么的一下子就塌了。

她觉得杀猪一定赚得很少,和收废品一样。

于是她就再不坐三轮车了,搞得父亲没办法,只好让她自己走着上下学。过了一个月,她觉得太累了,还是又去坐车了。

她想,大不了少吃两顿饭吧,脚累坏了,挺不好看的。

这么过了几年,就到了今年。她五年级了。

她觉得自己长得很大了,已经是整个学校里倒数第二大年级的学生了。她还觉得自己聪明了不少,比如说现在,她就发现父亲衣服挺干净的,肯定又要没工作了。

虽然父亲哈哈大笑,但她还是挺不安的。她看了看父亲,摇摇头叹了口气:“唉。”

父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天已经开始冷了,十二月初,要下雪的苗头已经露出来了,天总是阴阴的。在她第十几次叹气时,同桌终于忍不住偷偷怼了她一下:“你咋了?”

她瘪着嘴看着同桌:“我爸要没工作了,我们家这么穷,我肯定要没学上了。”

同桌看看她没说话。但是放学的时候把她拉住,塞给了她一根平时不舍得用的自动铅笔:“我会想你的,你一定还要努力学习啊!”说完还掉了两滴眼泪。

晚上回家父亲看她闷闷不乐,拍了拍她:“这么大点个小姑娘,干啥天天愁眉苦脸?”

她摇摇头。充满同情地看了看父亲。没说话。

第二天,父亲领她去了一个居民楼里。

“爸,你是要把我送人吗?”

父亲敲了敲她脑壳:“'你这小孩,一天老瞎想些什么呢?”

然后他们就进了一间刚装修好的房子里。亮堂堂的,还散发着一股甲醛味儿。

“咱今年圣诞应该就能搬过来在这过了。”

她回头看看父亲:“爸,偷房子会被抓起来。”

父亲把钥匙扔给她:“偷什么偷,你爹我买的房子。别提了,就为这个破房子装修,前几天还跟那个装修工吵架,气死我了,非要给我把阳台刷成绿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想: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么大的房子,看来父亲不是要把她送人,而是要把她卖了。

第二天,她上课时还是偷偷叹气。同桌一副了然的样子,拍拍她,也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同桌说道:“我又有新危机了。”

下课时,她讲了她要被卖了的事,两个人面对面对着叹了好久的气。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看见父亲油亮亮的军大衣上又增添了几分血色,知道父亲今天有活了,然后终于高兴了一会,父亲要是赚钱了,应该就不能把她卖了。但是想想,又开始叹气,杀多少头猪才能换个房子啊。

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天已经特别冷了。

父亲给她买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特别长,能把她整个人包进去。她穿上试了试,特别好看。但,然后她还是叹了口气。

父亲疑惑地看了看她:“咋了,嫌丑?”

她抬起头:“爸,你们杀猪之前,是不是都得给它吃点好的?”

父亲一如既往地对女孩的问题摸不着头脑。

眼看着没几天就圣诞了,女孩穿着新衣服和同桌走在路上,看着路边橱窗里那些被绑着蝴蝶结的小人偶,觉得自己应该过几天也会被绑上蝴蝶结放到这揽客了。

她又“唉”了一声。

同桌突然拍拍她。

“你知道吗?圣诞老人,可以许愿!”

她指了指橱窗上的圣诞老人贴纸:“他?”

同桌点点头:“嗯!我特意去问了我妈!我说我同桌要被她爸卖了。她本来吓一跳,后来听我说完你的事,居然笑了。”

女孩也觉得奇怪:“她为什么笑了啊?”

同桌接着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她说只要和圣诞老人许愿,你就不会被卖了!”

女孩疑惑地挠挠头,同桌连忙又说:“我觉得是真的!我妈从来不骗我。”

女孩想,那还挺好的。然后点点头,和同桌两个人一起站在橱窗外闭着眼睛许了好久愿。

过了没两天,就平安夜了。

那天晚上,女孩父亲回来得很早,给她买了一根自动铅笔,然后和她说:“别总和别人借笔用。”

过了一会,又说:“我今天又去看了看房子,估计得过年前后才能搬进去了,味儿太大了。”

女孩心想,看来父亲要回心转意了。高兴得她一宿都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圣诞节终于正式到来了。

她到学校时,才发现父亲在她的书包里放了一个用花纸包的平安果。她把平安果和同桌之前送她的铅笔一起给了同桌:“我觉得你妈妈说得没错。圣诞老人果然管用,我不会被卖掉了。”

同桌特别高兴,也给了她一个平安果:“那太好了,圣诞快乐!”

晚上,回家时,她特意没有坐车,而是选择走回家,她路过之前许愿的那家店时,想了想,走了进去。

店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长得很白,带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看见她进来,立刻就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小姑娘,你想买点什么啊?”

她看了一圈,和店员说道:“我想给我爸买个表,他回家的时间总是不确定,我觉得肯定是因为他没有表。”

店员笑了笑:“你有多少钱啊?”

她把书包转过来,从夹层里翻出了一大把钱。自从她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卖掉开始,她就把平时攒的钱和过年的压岁钱都带在身上,不过现在没用了,她可以把它们花掉了。

店员数了数,然后和她说:“要不了这么多哦。表160元,剩下的我给你重新放好。”

她点点头。心里想着,原来这些钱很多嘛。

店员给她把表包装得特别好看。还在包装纸外打了一个红色蝴蝶结。

晚上回家,她等了好久父亲都没有回来。直到快十二点时,大门才响。她连忙拿着礼物跑过去:“爸,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给你买了礼物!”

父亲身上红彤彤一片:“别提了,今天最后那几头猪像是疯了一样,都捅了好几刀还蹬腿,把血盆子踢翻了,你看我这一身。”

女孩扇扇鼻子:“确实难闻。”

父亲弹了弹她的脑门:“小东西。给我买什么了啊?”

她迫不及待地把包装扯开,她早就想扯了,忍了一晚上。

“是一块表!这样你就不会总是很晚才回家了!”

父亲把棉大衣脱了,里面还是他那件蓝白色毛衣。不过被红色的血染得斑斑驳驳。

“好闺女。爸以后肯定早点回来。”

然后抱了抱她。

她脸贴住的地方有一块血迹,应该是透过大衣外套透进来的。她紧紧地贴了贴,余光里都是红色,还能闻见一丝腥气。

不过,暖和和的。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父亲身上的那块红色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然后,把父亲变得整个人都红彤彤了,父亲变成了圣诞老人,被贴在了橱窗里。

在梦里,她抬头看着那个贴得高高的圣诞老人,喃喃着:“爸,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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