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
希望你能在我的文字里感到某种自由。
 

《屠戮幻想(中篇 完结)》

那个女孩正躲在病房的墙角,用手指去磨蹭着水泥墙壁。虽然隔着厚厚的玻璃,但却已经隐约能看见墙上有了丝丝血色。这里是市中心精神病医院。她是我的病人。此刻,我站在她的病房外,观察她的强迫行为。

这是她住院的第三个月了。依我个人的观察,她的症状已经明显好了很多。

三个月前,在城西花鸟市场外,曾发生过一起暴力伤人事件。我看过当时曝光的监控视频。黑白色的画面中可以看见,当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一家卖鸟的店铺前和老板攀谈。说着说着他突然就楞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店铺前的柜台。柜台上摆着一把刀,刀是古铜色,收在镶了彩石的鞘里,像是从什么景区带回的工艺品。

总之,男人盯着看了好一会,老板看他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就把刀拿下来给他看。这时,另一个人把老板叫走问价格。男人在老板的背后把刀拔出来,盯着看了几秒,突然,就向着他的脖子狠狠地扎过去。

前后不过一分钟,现场霎时间变得一片混乱。过了一会,警察来了,把他带走了。

而女孩,全程都站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据女孩的母亲说,从那天回家之后,女孩就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大喊大叫,说自己杀了人,还不断编造一些杀人分尸和藏尸的故事。不得已,她只好把她送到了医院。

她刚来时,我也只是认为她是简单地因为目睹行凶场景而受到了暂时性的刺激。因此,我去打探过被伤的那个老板的情况。原来,当时,那把刀根本没有开刃,再加上刺的位置偏移,所以,老板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并没有生命危险。

之后我把这个消息讲给了女孩。本以为,她可能会有所恢复。但没想到,她仍旧坚称自己杀了人。

“当时他正在吃饭,我在他身后,用锤子一下锤在了他的后脑上。他一下子就倒下了,眼睛睁得很大,但他没死,居然没死,他捂着脑袋看着我,然后我就又抡起锤子,正对着他的脸打了下去,他的鼻子一下子就塌了下去,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抽动。我害怕极了,然后一下又一下的锤他的头,他的脑浆都喷到了我的嘴上,你知道吗,有种油脂的味道,很恶心。把他的头砸烂之后,我才发现他嘴里还有一口没吃完的饭,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牙齿混在一起。”

女孩说话的语速很快,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断地和我描述着她的“杀人回忆”。我打起了精神,突然意识到,她的病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立刻捏住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杀他?”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她突然挣开我的手,疯狂地跑开去捶门:“让我自己呆着,我会杀人的,快把我关起来!”

我叹了口气。让护士把她隔离起来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烦得丈夫直接拿了枕头去书房睡。

我心里有一丝疑惑。虽说,是会有一些人的心理耐受能力极差,容易在极端刺激下诱发心理障碍,但一般解决了根源性问题,是不会进一步恶化的。况且是突发性的妄想症。

于是,第二天,我去了女孩家。其实,这是不符合行医规范的。但我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有什么被隐瞒的事情。

到了她家里之后,我坐在沙发上四处环顾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

女孩的妈妈给我倒了杯水,

很烫,我没喝,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阿姨,我这次来,还是想问问,您女儿小时候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或者,平时,以前有没有出现过一些妄想的症状。”

女人坐在我的对面,表情显得格外迷茫,摇了摇头。

我抿了口水,把水杯拿在手上,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那,您方便和我说一下她父亲的情况吗?”

女人的脸背着光,这时,突然变得明灭不定。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她父亲前几年过世了,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过世的?”我追问了一句。女人的表情越发不明朗。

“心脏病。”

“那,”

“医生,这应该和她的病没什么关系吧?”

我刚要继续追问,她打断了我。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沉默了一会,我识趣地离开了。

出了门,我越发确定,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我在小区里游荡了一会。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大妈们闲聊的角落。我装作是女孩家很多年没联系过的远方亲戚,过去问她家在哪。果然,在我问完转身离开不久,就听见了那几个人开始谈论女孩家的情况。

我躲在不远的一个拐弯处。隐隐约约地听完整了我好奇的事。

原来,在女孩小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在家里也是对女孩的母亲动辄打骂。这样过了几年,听说他有一天带着家里仅剩的钱和一个女人走了,从此下落不明。之后女人就带着女孩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据说,是女孩父亲以前的朋友,但好景不长,这个男人在几年后因为心脏病去世了。而现在,女孩也疯了。

我清楚地听见一个大妈笑着说:“真是扫把星啊。”

她说的是女孩的母亲。

我转身离开。我现在才懂女孩母亲脸上那丝阴郁是从何而来。

回到医院后,我仍旧没有什么头绪,但我还是去见了女孩。这次出乎我的意料地,她居然短暂地恢复了一会正常。

“我当时就站在那个男人身后,其实在他之前,我就一直在盯着那把刀。它就那样摆在外面,丝毫不加掩饰地,好像在勾引我一样。我当时不知道我的脑子怎么了,一直在想着,我怎么把它拿下来,怎么把它扎进别人的脖子里,那个人会怎么挣扎。然后...”

“你为什么会想这些,是因为你见过这样的场景吗?”没有等她说完,我迫不及待地问了我一直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她突然顿住了,看着我。眼神一点一点由清明变得混乱。

“我,我见过吗?我不知道,对,我见过,当时,我回过神,就看见那个男人被砍倒在地上了,是我砍的,一定是我...对,是我,是我...”

她开始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起来了。我继续问道:“我说的是以前,你...小的时候,有过吗?”

她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突然一把把我甩开:“你是来骗我的,你想让我死,别妄想了,你给我滚!”说着,她拿起我桌上的笔筒就要砸向我,一旁记录的护士,手疾眼快,急忙把她拦下来,又送回了病房。

我坐在座位上,重新把笔筒摆正。过了一会,护士进来了,目光颇有些不善地盯了我一会。我没说什么,笑了笑,然后又出了门。

冬天的下午五点半,太阳已经落下,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每个人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天然的阴影,看不清面容。所以,女孩的母亲路过时,并没有注意到是我。

上午离开时,我顺手在门口玄关的地方,拿走了女孩家的钥匙。

本来只是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趁着女孩母亲出门,进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想到真的被我碰到了,刚到小区门口,就让我看见女孩的母亲就拎着菜篮子出了门。

我暗自笑了笑,或许这就是天意?

毫不费力地我就进了女孩家。进去后我径直去了那间唯一关着门的屋子,不出所料,果然是女孩的屋子。我想找到一些证据,有关杀人的证据,我敏感的直觉告诉我,女孩所描述的场景一定是真的,不是妄想。只不过,那个杀人的人,应该不是她。

我翻了所有房间里的本子和书。很平常,什么都没有。我又打开了她的电脑,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我站在房间正中间,突然觉得很烦躁,就要这样白来一趟?还是说,真的是我轻信了一个精神病人的话?我不相信,也不甘心。我把目光投向女孩的床。

我走过去,使了很大的劲儿抬起了床垫,果然,在床板上出现了一个薄薄的牛皮封面的本子。我把它翻开。

里面写满了重复的话:

“不是妈妈杀的人。不是妈妈杀的人。不是妈妈杀的人。不是妈妈杀的人。不是妈妈杀的人。不是妈妈杀的人。不是妈妈杀的人。”

“我也有可能杀人吗?我也有可能杀人吗?我也有可能杀人吗?我也有可能杀人吗?我也有可能杀人吗?我也有可能杀人吗?”

“我也会杀人的!我也会杀人的!我也会杀人的!我也会杀人的!我也会杀人的!!!!!!”

密密麻麻的红色字体和感叹号,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把本合上,藏进了大衣里。然后把电脑关了,出了门。出门后,我本想把钥匙扔在门附近,但想了想,还是又揣进了兜里。没想到,我刚出楼道,就碰见了上午问路的大妈。

“诶,这不是上午问路的姑娘吗?找到啦?”大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我装作自然地笑了笑:“是啊,找到了,上午谢谢您啦。”

“嗨,这有啥。”

“那,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急急忙忙说了几句话,我快步地离开了,一直到走出小区门口很远,连头也没回。突然,路边的路灯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细微的“噔噔”声,吓了我一跳,这才停下来。我扶着一棵树大口地呼着气。在心脏的狂跳声中,突然就笑了出来,莫名...觉得很刺激啊。

回家后,我把本子放在了书房。就去做饭了。

不一会,丈夫就回来了,没想到他径自进了书房,我心里一惊,想喊住他已经来不及了。我连忙跑到书房门口时,他已经看见本子上的东西了。

“老公...你今天...回来得很早啊?”我讪笑着,想把本子拿回来。

他脸色阴沉地把我的手拍开,然后举着本子说:“我说没说,以后不许你把工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来?”

“老公,你听我说,这次真的是来不及放了,下次肯定不让你看见好不好,还给我吧,我把它收起来。”我仰视着他,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说道。

他又看了我一会,一把把本子摔在我身上:“我一天工作这么累,回家还总是让我看见这些恶心的东西。”边说边揉捏着鼻梁出去了。

我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刚才被本子打到了,还有点疼。

“你饭要糊了!还在屋里愣着干嘛呢?”

听见老公在厨房喊,我连忙应了一声,把本子随便塞了一个抽屉里就出去了。

吃饭时,老公也仍旧是气不顺的样子,挑三拣四,絮絮叨叨。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女孩和我描述过的那个场景,用锤子...从他的背后...

所以,那个被杀的,会不会就是女孩的亲生父亲,而杀人的,就是她的妈妈?我忍不住笑了笑,我觉得我好像就要抓住真相了。

“跟神经病呆久了,也神经了。莫名其妙,笑什么笑。”

看到我笑,老公又絮叨了我一句。

但第二天早上我到医院时,就笑不出来了。女孩被她的母亲接走了。我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肯定是因为昨晚那个大妈。到了办公室,我打开电脑,盯着我刚定好不久的论文标题“从实战出发论创伤性应激障碍的诱成机制”。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借把一桩杀人案告破而造势,从而发表出以女孩的真实经历写成的这篇论文。届时,我一定有机会名声大噪。

但现在,女孩的母亲把她接回去了,这着实不好办。看来,不得不采用一些手段了。

“院长,这是女孩的病历。可以看到,她的症状只能说是更加严重了,上次甚至出现了攻击性倾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我希望一定要让她重新入院。”

我拿着我写的病历去找了院长。这个快六十岁的秃顶老头带着老花镜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可这也不归我们管啊。”

我连忙说:“院长,我们可以通知她们社区。精神病人是需要及时登记的,严重时必须要入院。否则会对社区造成什么影响,我们谁也不知道。”

“但是...”

看院长还有反驳的意思,我不得已只好拿出杀手锏。

“院长,你想,她最后是从我们医院离开的。一旦出了事,怎么可能不来调查我们,这对我们的影响岂不是更大?所以,还不如现在麻烦一点,这也是对病人负责啊。”

最后,院长果然还是答应了我。到女孩家接走她时,女孩的母亲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故作尴尬地向她笑笑。

果不其然,女孩入院第二天。她的母亲就找上了我。

“医生,对不起,上次确实是我瞒了你。”

我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砰”地跳了。但我还是装出平时那副淡然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阿姨,现在说也不晚。这都是为了你女儿好啊。”

她点点头。然后说道:“其实,她确实目睹过一些...不太好的事。”

她顿了顿:“医生,你还记得我上次说,她的父亲心脏病去世那事吧。那事,其实怪我,但我一直不想说。当时那段时间,我和他的父亲因为一些事总是吵架,当时我一赌气,就把他心脏病的药藏在了架子上,也不是想他死,就是想让他害怕害怕,如果他发病,我还是会给他拿药的。”

说到这,她突然就哭了,我递给了她一张纸巾。她擦了擦眼睛又继续说:“而且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告诉了我女儿药在哪,结果没想到还是...。”

她抽泣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那天晚上我做菜没有蒜了,就去隔壁借。和隔壁因为点事就多聊了一会。谁知道,就这一会,他就发病倒在地上,我女儿太矮站在凳子上也拿不到药,就眼睁睁看着他父亲咽了气,等我回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皱了皱眉头:“那她没喊你?”

她别开脸擤了下鼻涕:“孩子那么小,早就吓呆了。”

我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想想,再问就有点过了,就安慰了她一会,让她回去了。她出门后,我拿出手机,保存了录音。

晚上,我就把录音拿给了女孩听。从始至终,她的眼神都呆呆地。没有什么反应,也不说话。我把录音关掉,问她:“你妈妈说的是真的吗?”她不回答,或者说,好像一副干脆就没听见的样子。

我看了看记录的护士:“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她还是那种眼神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出去了。

她出去后,我靠女孩更近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可是这样,不就相当于是你杀了人吗?”

她的身体突然一震,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不是!不是我!我没杀过人!我没杀过人!是我妈,是她干的!她不让我把药给他!”

我眼睛立刻亮起来:“因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杀他?”

她又不看我了,眼神在地面上四处乱飘,嘴里嘟囔着:“因为....杀人...因为ta...杀人...”

“ta是谁?是你妈妈吗?”

她挣开我,然后大喊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我还要问些什么时,护士突然进来了,她扶住女孩,然后看着我:“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告诉院长!我看你根本不是想给她治病!你就是个变态!”

我看着她,挑了挑眉,冷笑了一下:“你确定你要扶她,而不是扶我?病人可有攻击性倾向,谁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呢?她现在要是一刀扎在你脖子上,你还怎么去告诉院长呢?”

她恨恨地看着我,脸色有些发白,但嘴唇抿得紧紧的,再不说话。

我仍旧看着她笑着:“现在把她送回去吧。路上小心。”

一时头脑发热威胁了小护士。事后我还是隐隐有些担心,都到这了,万一有什么意外岂不是会前功尽弃。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再轻举妄动。

当然,说我不想给女孩治病这一点我还是不能接受,只不过在这之前,她要把我想要的给我。

但过了几天,我还是按捺不住,通知女孩母亲来了医院。

“阿姨,您知道吗?您女儿和我说了很可怕的话,我担心她是不是症状更严重了。”

她的表情丝毫没有慌张,让我有些失望。

“我女儿都说了什么?”

我做出一脸担忧的表情和她说:“你女儿说你杀人了。”

“其实她会这么想,我不奇怪,他爸心脏病那事本来就是怪我。”

我心里冷笑一下,接着说:“你女儿说的恐怕不是这件事。她说你杀了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圆,神情也慌乱起来:“她说了亲生父亲?”

这才是我要的反应。

我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突然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下去,耷拉着头和肩膀,神情痛苦。

我拍拍她:“阿姨,有什么您就和我说吧。否则不但是你女儿,你也会一直受折磨啊。”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重新看向我:“医生,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吧。”

我心里一阵狂喜,点了点头。

“其实,杀人的是她的继父。是他杀了她亲生父亲。”

听见她的话,我倒吸了一口气。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他们原来是朋友。后来一起做生意,两个人发生了不少矛盾。有一天中午,他就把他约到他家吃饭,后来把他杀了。我们结婚之后,有一次他做梦说梦话不小心说出来了,我一问,还真是那么回事。我想让他自首,他不去,我们吵了好几天,结果后来就发生那事了。”

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是我对不起女儿,让她经历了这么多。”

我一下子觉得有些失望,唉,看来没我什么事了,杀人的人也死了,有什么意思呢?

“那您有什么打算?”我问了问她。

“我就希望我的女儿好起来。等她好一些了,我可能去报警吧。”

我点点头:“我会帮你们的。”然后聊了一会,让小护士把她送走。小护士好像很同情的样子,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直到楼下,两个人还在说些什么。我站在楼上看着她们,她们说了好一会,女孩的妈妈最后往她的兜里塞了些什么,小护士拉着她的手一副拒绝的姿态,但最后还是收下了。我笑了笑。

她回来时我打趣到:“没想到现在助理护士也有外快赚了哈。”

她愣了愣“啊”了一声。

“别装了,刚才她给你塞红包了吧。收着吧,吃点好的,别总多管闲事了。”我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她又愣了一会,没说话,低下头去整理资料了。

晚上回家,我开始整理我的论文了。一边整理一遍叹气,唉,这要是什么杀夫大案被我捅破了,我不就有名了?最后再把女孩治好,那可真是...只可惜...

老公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我在床上用电脑,又开始没好气地念叨:“怎么回事,说了,睡觉之前不准玩电子设备,怪不得你睡不着觉,活该。”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从心理生出一种厌恶感。他看见我看他,语气更差了:“说你还不服啊?还打不打算要孩子了,这玩意儿都是辐射知不知道。”

我压了一口气,把电脑关了。没说话,假装睡了。过了一会,我感觉他也上了床。我背对着他,他在翻书,声音令人感觉格外刺耳。突然,我看见我的床头柜上没有合上的水果刀。

脑子里霎时间蹦出了很多场景:我拿着刀,捅进丈夫的肚子,扯出他的肠子,他应该还没死,惊恐地看着我,我把肠子缠到他的脖子上,用力地勒住,他的腿蹬来蹬去,舌头伸出很长很长,然后瞳孔逐渐放大,渐渐失去呼吸......

“你干嘛呢?我以为你睡了。”丈夫突然说了句话,让我突然回神,我这才发现我手里已经握住了那把刀。

我心里一惊,连忙说:“我忘把水果刀收起来了。我去把它放回去。”

接着我去把水果刀放回了厨房,然后去浴室,用凉水搓了搓脸。

看着镜子,我突然就想:为什么不再试试呢?有什么比一个女人杀了她的丈夫这样的事实更有说服力呢?我打算遵从我的直觉。

我去书房拿出了那个本子,仔细地一页一页地翻着。所有的页都写得很满,只有最后一页是空白的,我摸了摸,凹凸不平,本以为是写前一页时印的痕迹,但仔细看,我心里一沉,这不是压痕。我找了一根铅笔在上面轻轻地划着,过了一会,满篇的数字映入了我的眼帘。

“20091125。”

我忍不住读了出来。然后忍不住用本子捂住脸笑出来。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我请了假没去医院,早早就在女孩家小区门口蹲点。看见她妈妈离开不久,我就用上次留下的钥匙又进了她家。我直奔女孩的电脑而去。把“20091125”作为密码输了进去。电脑的桌面很乱,一堆乱七八糟的软件和文件夹。翻了很久,终于翻到一个奇怪的加密文件夹,文件名像是随手打的一串字母,很不起眼。
 


 我再次输入了那串数字。进去了!

是,日记。一个一个文档,标着日期。一下拉不到底。我搜索了那个日期。一下子就出来了那天的日记。一打开,全是红色的字体,吓了我一跳。

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我兴奋得手都有些抖。和我想的一样。十年前,就是女孩的妈妈杀害了她的父亲,被她看见了全程。里面甚至还记录了藏尸地点。

刚打算把它关上,鼠标下滑了一下,一排小字出现在最下面:妈妈说,谁都可能成为杀人犯?我会吗?不,我不会的。妈妈是杀人犯,只有她是杀人犯。

我嗤笑了一下,谁都可能是杀人犯?

没多做停留,我带着拷贝下来的文档立刻去了警察局。没想到,我刚到门口,就看见带着手铐的女孩妈妈。我愣住,她?不会是自首了吧?如果按上次说的,她不应该会带着手铐啊?显然她看见我了,神情一扫之前的阴霾,笑意盈盈,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我模仿了一遍,才明白,她说的是:回医院。

想起她上次和小护士说了很久话,又塞给了她什么,我突然脑子“嗡”地一下,糟了!

我回医院时,很多医生护士挤在过道里,我连忙穿过去。是女孩的病房,我过去时,她脸上全是泪痕,头发很乱,左手手腕正在汩汩地淌着血,右手举着一把刀对着人群,不让他们过去,那是我办公室里的刀......

我大声地喊她:“不要想不开啊,没人怪你,你没错,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用红肿地眼睛看着我:“真的吗?”

我试着走近了两步:“真的,你把刀放下,我告诉你怎么做好吗?”

她的手慢慢放下,迷茫地问我:“真的吗?”

我说:“真的。”然后继续靠近她,就在我已经离她很近马上就要拿到那把刀时,突然,她把刀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笑着说:“可是妈妈已经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然后,霎时,她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血,湿热的血,就那样溅在我的脸上。

我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人群冲上来,喧嚷地抢救着。那些声音仿佛离我很远很远。怎么会?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直到小护士晃了晃我的肩膀,我这才回过神来。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血,到处都是血。

“医生,你看。”

小护士从兜里拿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要么杀了别人,要么杀掉自己。

我刚伸出手要拿,她就把字条塞进嘴里吃掉了。然后笑着对我说:“没想到吧,这才是那天她塞给我的东西。”

然后,她靠近了一步,趴在我的耳边:“她说了,只要把这个和一把刀给女孩,一切就结束了。”

我惊愕地看着她。没想到是她......

说完她转身出门,刚要迈出去时,突然又回过头看着我,神情厌恶地说道:“对了,我,最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那天之后不久,我就被离职了。因为重大工作过失。

停业待在家里之后,我每天,脑海里都在重复那天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那间病房里。就连做梦也都是。我知道,我生病了。可我不敢,不敢去医院,甚至一想到医院就想吐。

这天,我仍旧在家里煎熬着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我打开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居然是女孩的母亲。

“你不是,被抓了吗?”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自顾自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不给客人倒杯水?”

我倒了杯水,坐到她对面,看着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我第一次去她家里时,她脸上的那种阴郁。

“医生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喝了口水看着我。

我只是生病了,我没有傻。看见她那一刻起我已经懂了,懂了面前这个女人有多么可怕了。她杀了第一任丈夫,嫁祸给第二任丈夫,杀了第二任丈夫,却让女儿误以为是自己的错,最后又害死自己的女儿。

而我就是她害死女儿的帮凶。

我笑了笑,摇摇头:“你太聪明了。”

“如果不是你有所求,就不会掉进陷阱。我给过你机会,我把她接了回来,我想着,就让我们母女死在一起吧。没想到你又把她接走,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看着她问:“那你为什么要她死呢?”

“因为,是她先想逼死我的。她恨我,杀了她父亲,她每天都说我是杀人犯。她只记得她的父亲被杀了,却不记得她的父亲打她的母亲。我再婚后,她甚至联合她的继父,一起来指责我。没办法,我也让她知道杀人的感觉。所以,我把放药的柜子锁了起来,那瓶药就在她触手可得的地方,可她就是救不了他。”

我恍惚地看着她:“疯子。”

她还是笑:“事实证明,只有我没疯,你们都疯了,不是吗?”

在温暖的屋子里,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寒冷从脚下悄悄攀附。

“反正现在什么都没了,你女儿电脑里的日记也被你删完了吧。你可以好好活着了,还来见我干什么?”我麻木地问着她。

“我只是好奇,你想要的是什么,值得你拿一个人的健康和生命做赌注。还有...”她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她家的钥匙。

“还有,冒这些险。”

这时,我突然羞于启齿自己的目的了。它在此情此景下,突然变得很可笑,好像一个嘲笑我的愚蠢的梦魇。我沉默了。

“既然你不说,就算了。这个钥匙我拿走了。噢,对,那个本子,就留给你作纪念吧。”

看我不再说话,她拿起钥匙就离开了。

我觉得像是什么憋在胸口,憋得我喘不上气。我发了疯似的,把桌上的一切都掀翻在地,把我能看见的玻璃杯,花瓶,统统砸碎,我大声地嘶吼着,喊叫着,但却仿佛在一团棉花里乱打乱叫,无济于事,无人在意。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灯突然亮了。

“我的天,这怎么了?进贼了,还是你疯了?”原来是丈夫回来了。

我没说话,还是在那坐着。他很生气,站在我跟前,阴影一下笼罩住我:“我警告你,我去换好衣服洗好澡出来,要是还看见这样,你给我等着瞧。”他的话像是从冰窟里传来,充满寒意。

我仍旧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又传来:“妈 的,我让你收拾,我还在这坐着,你是欠打是吗?”一股疼痛感从头上传来,他狠狠地拽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撕碎。我的手摸到地上尖锐的玻璃碎片,紧紧地握住。

不知为何,这时,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句红彤彤的话:

妈妈说,谁都可能成为杀人犯?我会吗?

 
评论
热度(25)
© 脑子/Powered by LOFTER